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●林生鐘 村中有棵老榕樹,伸出的枝葉覆蓋了道路,遮蔽了田野,在樓房上空綠成云煙。它挨著小山,與山頂上的石頭齊高,壯碩的氣生根插進巖隙,有如蒼龍利爪揪住丹崖,牢牢豎成拱門的雄姿。這樣的景致讓人目光柔和,匆忙的腳步因此緩慢了許多。 樹下有洞,洞邊有渠,渠上擱條石。有陽光的午后,幾個老者圍坐在上邊玩牌、或講古事、或吹拉彈唱;小朋友們則躲在樹洞里捉迷藏,趴在石板上寫字作畫,奔跑在樹周玩各種游戲;女人手抱木盆蹲在水里搓洗衣褲,不遠處碓房的水車,正不知疲倦地轉動著歲月的年輪。老榕樹最美的時光當在春天!三月的細雨如期而至,風過處樹上花絮漫舞,那一粒粒飄灑的花朵伴著雨絲在銀光里飛揚,就像宋詞長出的翅膀。樹底草綠如茵,芭蕉樹婀娜多姿,梨花盛開潔白如雪,幾株山桃映紅天邊……記憶隔著時空依舊清晰,斑駁的色彩里透著歡樂,家和童年在榕樹下流淌著愛。 榕樹本是省城的市樹,長在閩中山區并不多見,它之所以被村人喜愛,估計除了常綠和龐大的身軀能遮陰外,主要還是具有改造景觀的功能。因為村莊的祖屋一側過于空闊,河里的浪花在先祖的眼前跳躍,讓人感到視覺疲勞并且心情煩躁。外出經商的族人把榕樹帶回了村子,栽種在祖屋邊,正好可以填補地貌上的不足。正因如此,在現存的名木古樹中,最好的都生長在村莊里,它們既是風景樹,也是風水樹。 老榕樹經歷水淹、火燒、雷劈以及人類無情的砍伐,留下的故事說也說不完。 傳說老榕樹變成人去看戲,有個在福州經商的京口人在省府戲院見其坐在旁邊,于是問:老哥你是哪里人?答:大田華安人,你每次去城關趕圩都從我身邊過,為什么不認識我?京口和華安是隔壁村,榕樹下是京口通縣城的必經之路,人們往來都繞不開。“華安村幾乎姓鄭,哪有什么榕姓?”那人后來回鄉路經此地,想起了曾經的對話,才恍然大悟原來是遇到了榕樹神。 有一年,榕樹發達的根系長到了幾百米外的河谷,不僅跟莊稼爭肥,而且爬在地表阻礙行人走路,于是被“截肢”。沒多久,榕樹枝黃葉枯奄奄一息,村人焦急萬分。有一夜樹神托夢給族長:我的腳爛了,你去請郎中給我看病治傷!以前人服的都是草藥,醫生來了開出很多藥,可不知該如何給樹上藥。族長又夢見樹神說:你只要把藥泡在水里頭,渠水流經樹下我自然會喝的。后來,榕樹奇跡般復活了。 上世紀八十年代,榕樹發生自燃,火星從樹洞里竄出,不一會兒就燒起熊熊大火。大家拿臉盆、提水桶來救火,可是樹長得太高根本夠不著,水潑過去火焰不滅反而竄得更兇,村人沒辦法只好報警求援。怕縣城里的消防隊不來,大家還挖空心思編了一套謊言,假稱樹下大隊部的糧倉有危險。消防戰士抽干一渠的水,老榕樹終于保住了。 前年一次大風,樹上最大的一條枝杈被刮斷,如果徑直砸向樹下木屋,幾十條鮮活的生命可能在頃刻間灰飛煙滅。那回真幸運,這節樹枝竟巧妙地落到了空地上,有驚無險的村民忍不住嘖嘖稱奇。大家對老榕樹心懷敬畏,連誰家小孩五行相克,都會請道人作法虔誠祭拜老榕樹。 如今榕樹被釘上了保護牌子,林業部門寫著樹齡已近400歲。面對村莊最老的長者,鄉親們用淤泥和石塊把暴露的樹根填充起來,將枝桿上垂下來的氣根引到了石壁后面的山包,讓根更壯,樹更牢,人的智慧無與倫比。就是這樣一棵飽經滄桑的老樹,它見證了自然變化,也見證了時代的變遷,古木逢春,那些留在樹上的舊時光如春風般浸潤了村民的心靈。榕樹的故事還會延續。 |